纪念林巧稚,我们应该纪念她什么?

发布时间:2015-12-26


2015年12月23日,适逢我国近代妇产科事业这位主要开拓者和奠基人诞辰114周年。


现代医学之父威廉·奥斯勒曾言:现代医学实践的弊病是,历史洞察的贫乏、科学与人文的断裂以及技术进步与人道主义的疏离。纵使我们异常警惕,但这些弊病依然毫不留情地暴露了出来。


如今,我们处在一个科技高速发展的时代,医疗诊断技术突飞猛进,但随之而来的弊端也让我们隐忧。


我们今天怀念林大夫,不只是为了在一段人物传奇中获得一时慰藉,更希望凭借重新解读林大夫,而为眼前的困境找到一些解决线索:如何理解医患关系?在现代社会,为医之道何在?


时光荏苒,林巧稚留下了什么?




生平最爱听的声音,就是婴儿出生后的第一声啼哭

记者来到林巧稚工作过的地方——近百年历史的协和医院,见到林巧稚大夫的学生——当前中国妇产科领军人物郎景和院士,向他找寻“一个医生的答案”。


见到郎大夫时,他刚为病人做完一台脓肿手术。他健步如飞,声音洪亮,几乎看不出已年逾七旬。


“早上7点30分上班,19点30分下班,回家后也时刻留意着病人的呼叫。毫不夸张地说,几十年如一日。”郎大夫坦言,其实每个医生都是这样的,医生的时间属于病人,不属于自己。




记者穿过协和医院弥漫着消毒水味的妇产科病房,来到一间不足10平方米、堆满了书籍的旧办公室,那是郎大夫医学以外的精神休憩之地。


这间办公室摆放着林巧稚大夫生前用过的旧式木桌椅,郎大夫抚摸着它们:“这些桌椅很珍贵,不能丢了。”


不能弄丢的,还有林大夫的精神。


加拿大渥太华某任市长的纪念碑石上镌刻着:如果你想寻找市长,就请看看你的周围。这个城市发展建设的功劳,就是他的纪念碑。


“林大夫也是一样的,包括我们妇产科,包括我们中国的妇产事业。她给我们留下的丰碑,就是我们现在做的这些事情。”郎大夫担忧,假设这种精神断代了,新入行的医生只是学一些知识和技术而已,这对医学界来说,就会是个很大的遗憾。



妇产科是个特别的科室,只有在这里,医生既能透视病痛、死亡、更能迎接新生,所以他们往往有着独特的生死观。


“常常有感动。”郎大夫说,妇产科是唯一一个既面对死亡,又迎接新生的科室。生与死的交替中,他常常感慨良多,百感交集。每每听到新生儿的第一声啼哭,整个产科都为之振奋,喜悦一点儿也不亚于孩子的父母。


“万婴之母”林巧稚也曾说过:“生平最爱听的声音,就是婴儿出生后的第一声啼哭。”


那是生命的进行曲。




我们必须回归于医学本源,医学本源是人的纯洁善良

太平洋战争爆发,协和被迫关闭期间,林巧稚曾在东堂子胡同的旧居,办起私人诊所。


在那些浊世的夜里,林大夫常借着昏黄的煤油灯,埋头和一个又一个病人的脓、血、便、肿瘤抗争,更满心欢喜地迎接一个又一个新生命的到来。


但那时,北平沦陷,人人自危,生命在动荡的大时代下就像一叶叶孤舟,无可凭依。


郎大夫说:“这些年我有时也感觉医生的力量很渺小,我们千辛万苦治疗了一个病人,能否治愈还都不好说。但是一场战争,一场地震、海啸都可以在瞬间让千百万人丧生。”




“但我们只能这样,一个一个地来救治。”他语气坚定。


谈及一百年前威廉·奥斯勒对于现代医学实践弊病的批判,郎景和也深表忧虑:“这比单纯的死亡还要令人感到害怕,这是影响医学发展甚至医疗改革的重大问题,所以我们必须回归于医学本源,医学本源是人的纯洁善良。”


他溯本追源,最早的医学是什么?是我们的先人们在与自然、野兽斗争的过程中受伤了,通过医者的帮助止血、止痛,这是医学的洪荒时代。


如今,医学成了社会职业,但他认为,医者不能在历史的推进、科学的演变和技术的进步中丢失了本源,而对病人颐指气使。患者也不能对医生鄙薄轻视。坦诚不仅关乎医患和谐,还是疾病诊治科学性、可靠性的一个保证。




关爱,是医生给病人的第一张处方

年轻时的郎景和,常陪着老师林巧稚一起查房。


林巧稚对病人的人文关怀,郎景和至今记忆犹新:“林大夫的一举手一投足,就能感觉到她对病人的爱,她用对亲人的方式对待她的病人,直接用耳朵贴在病人的肚子上,为病人擦擦汗水,掖掖被角,拉住病人的手,她是怕病人触摸冰凉的铁床架子落下病根。”


“原本不安害怕的病人,也就慢慢安静了下来,这是一种关爱的力量,也是医患之间互相信任的力量。”郎景和回忆。


曾经慕名前去寻找林巧稚问诊的邓颖超说过:“林大夫不是一般的大夫,她对病人有一股特别的吸引力。”


郎景和理解:“她对病人深切的同情和关怀,病人对她真诚的信任和寄托,就是这股吸引力的来源吧。”


林巧稚的医风,深深影响着她的学生们。




“关爱,是医生给病人的第一张处方。”郎景和把这句话刻在书签上,随时赠予年轻医生,这是林大夫用其一生,留给我们医者的启示录。


他认为,病人才是医生最好的老师。“病人教我们怎样看病,病人教我们怎样做医生。通过症状,病人给予我们经验,所以医生对病人不可以不尊重。”他也常常如此对学生传授。


林巧稚的脖子上常年挂着听诊器,郎景和的办公室里,也总挂着一个绿色软皮管的老式听诊器。


很多年轻大夫不理解,为什么在仪器设备先进的今天,还要强调听诊器?


“因为听诊器把医生和病人连在一起。”郎景和告诫他们,要拿起听诊器,这是行医者不能忘的。


他也时刻提醒自己,病人有思想、感情、家庭,如果这一切医生都不管,那么病人就会像躺在冰冷的流水线上,每一个部件任由大夫去检查。


“现在大家太看重技术了,病人来了,很多医生只看化验单,甚至没看病人就下了结论。”他说,技术发展愈快,医生思想的板结就愈严重。


所以他锻炼自己用哲学、人文、宗教等多种视角思考医学问题,近年来著作不断,这是他思考的结晶。


用九笔画出一个佛像,这也是郎景和的“绝活”之一。这九笔代表着觉悟、慈悲、冷静、与智慧,这九笔中的禅意,也正是他半生悟出的为医之道。




林巧稚的精神遗产在中国医生群体中潜移默化,代代相传。


在最后一刻,弥留之际的林巧稚还喃喃道:“快拿来,产钳,产钳……”


岁月如流。


1921年,20岁的林巧稚,在面朝大海的窗前,兀自下定决心,报考协和医科大学,从此着手成春,誉满杏林。


踏平底布鞋,着素布旗袍,挽中式发髻,这位八闽才女从鼓浪屿声声海浪中走来,登上医学界的舞台。


怀着“普同一等,皆如至亲”的如水心灵,林巧稚在对妇科恶性肿瘤的防治上作出了重要的贡献。


原中科院院长,林巧稚大夫的福建同乡卢嘉锡院士曾专门写诗称赞她:“孩提千万经匠手”,“妙手接生五万婴”。


1983年4月22日,她那颗曾与万千新生命之心一同搏动的心脏停止了跳动。


在最后一刻,弥留之际的林巧稚还喃喃道:“快拿来,产钳,产钳……”


这是一位大医的赤子之心。


人们常常诧异,以林巧稚的在医学界的地位,她可以享受更好的生活条件,但她似乎并不看重这些。


林巧稚逝世后,平生积蓄的3万余元捐献给首都幼儿园、托儿所;遗体献给医院做医学研究;骨灰撒在故乡——鼓浪屿周围的海面上。


这位鼓浪屿的女儿,终于魂归故里。


林巧稚的同乡,曾三次由她亲手接生的作家冰心说:“她不平凡的形象永远在我的心中闪光!”



北京协和医院历任妇产科主任


1984年,厦门建造了名为“毓园”的林巧稚纪念馆。


“毓”意为培养、养育,这是对她一生接生了千万婴儿、培养和造就了大批医学人才的纪念。


邓颖超在这里,亲手植下了两株南洋杉,以象征林大夫高洁的品格——她静穆地伫立,守望一片医学的净土。


郎景和将老师林巧稚看作妇产科学界的一颗大树。

而今,中国妇产科学界蔚然成林。

补记 

75岁的郎景和院士童心未泯。 

采访将近尾声,他变戏法似地拿出巧克力和坚果,招呼我吃起来,而且一抓就是一把。他说,自己记忆好,就是因为吃零食,说着就如孩童似地开心快乐了起来。 

听说当年林巧稚大夫也是这样,善良天真。有一次,她眼镜找不着了,学生们说给您送过去,

作者: 文章来源:新华每日电讯
收藏此文章到 收藏夹